庄子与《庄子》

　　今天我给大家讲的是庄子与《庄子》。第一个庄子说的是庄子这个人，第二个《庄子》讲得是庄子写的书。

一、庄子其人

　　我们先来看看庄子这个人。

　　庄子生卒年月比老子要晚，大概是公元前369年到公元前286年。庄子、老子，后边这个“子”，是我们后人为了表示对它的崇敬，实际上这并不是他们本来的名字。老子本来的名字叫老聃，庄子本来的名字叫周，所以他的名字叫庄周。据记载他是宋国蒙城人，据说就是今天安徽亳州的蒙城。但是也有人说是河南省商丘县东北，原来宋国的蒙城。这个大家现在还在争，没有说清楚。他早年当过漆园吏，看漆园。后来就不干活了，隐居。那种社会不干活的话，隐居就等于没饭吃。所以他靠什么为生呢？给人家打草鞋。这就让我们想起欧洲最有名的大家一致公认的，生活上和品格上无可挑剔的斯宾诺莎，斯宾诺莎替人磨眼镜片维持生活，生活非常清贫。庄子打草鞋，可能就够买点粮食。一度可能草鞋没卖出去，他就没饭吃，曾经向监河候，就是可能我们今天的税务局管河道的一个官，去借粮食，结果人家不借给他。就是认为我借给你干嘛，你什么时候能还得起，庄子就是穷到这个程度的一个人。

　　我们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好像穷人都比较容易志短，看上去比较猥琐。比如说五星级大酒店门口有好多农民工从那儿过，他从来不敢进去，其实没事，那个地方是可以进去的。但是他不敢进去。庄子在精神上完全不贫穷，他有一句话叫贫穷不是潦倒，这个故事出自《庄子》，叫“庄子衣大布而补之，正絜系履而过魏王。魏王曰：‘何先生之惫邪？’庄子曰：‘贫也，非惫也。士有道德不能行， 惫也；衣弊履穿，贫也，非惫也，此所谓非遭时也。’”

　　他下面讲“王独不见夫腾猿乎？其得楠、梓、豫、章也，揽蔓其枝而王长其间，虽羿、蓬蒙不能眄睨也。及其得柘、棘、枳、枸之间也，危行侧视，振动悼栗，此筋骨非有加急而不柔也，处势不便，未足以逞其能也。今处昏上乱相之间而欲无惫，奚可得邪？此比干之见剖心，征也夫！”我们看看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说庄子穿着一件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是衣大布”，不是真的有一匹布铺在身上，是粗布的衣服，不是我们今天的棉布。那个时候大家穿的都是麻布，非常不好。我们古代讲布衣，布衣者，就穿的那种麻绳织的衣服，既不遮寒，同时还很难看，而且很粗糙，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所以衣大布，穿着一个带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脚上穿着一双破破烂烂的鞋，用麻绳绑着。他就这样去见魏王去了。魏王就说，现在你怎么这样潦倒啊。庄子说，我是贫穷，不是潦倒，士大夫有道德不能实行，才是潦倒，衣服破旧，鞋子有洞，这个是贫穷，不是潦倒。其实这就是所谓的生不逢时，您看没看见过那个跳跳跃跃的猴子，当他们生活在这些大树之中的时候，那攀援树枝，心悦气盛，可以说是称王天下，那是它的领地。那个时候即使是善射的后羿、逢蒙这些人也不敢小看它，不能拿眼睛斜视它实际上就是要正视它。等它落到柘、棘、枳、枸等带刺的树丛中时，你看这个猴子就小心谨慎，目不邪视，走起路来还是胆战心惊。这个并不是猴子的筋骨受到了束缚而不灵活，而是因为它所处的那个地方，对它来说不熟悉，不能施展它自己的才能。而我们现在正处在昏君乱臣的治理下，所以怎么可能不潦倒呢？在这样的社会中，像比干那样被剖心，不就是明证嘛。

　　首先第一点我们要看到，庄子说出这一段话来，直到今天对我们所有的人都是有用的，因为贫穷有各种各样的原因。贫穷本身不是一种错误，但是你可以做到即使贫穷，也不潦倒。这就像我们中国古代，我觉得现代也是这样子，当这个物质很贫穷的时候，这妈妈经常都会跟孩子讲，说我们衣服打补丁没有关系，但是我们要干干净净。你不要因为你的衣服不是香奈儿的，你的衣服不是巴黎时装周上的那些时装，然后你就破破烂烂，体味很大，很脏，你就出来见人，这个就叫潦倒。贫穷不是错误，潦倒才是错误。

　　那么庄子在这个地方提到了比干剖心，这是我们中国历史上非常著名的一件事情，很多人听说过，但是不见得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今天在这儿顺便讲一下。比干是殷王纣的叔叔，也是他的大臣。他就经常进谏，就是让纣王不要去祸害百姓，你不要太宠幸妲己了，你要做一些对老百姓有好处的事。根据《封神榜》所说。现实生活中是不是妲己就是这样子，咱们也不知道。以前我们中国历史上也有，经常有这种事情，统治者自己没有治理好国家，他就说，这个女人不好，把罪责全都推到女人的身上去。这个当然也是非常不好的一种行为。但是《封神榜》上，妲己就是一个万恶不赦的人。她就觉得比干很讨厌，你看我在这儿，刚把这个纣王哄好了，你就跟他说，不要干这件事。所以她就阴阳怪气的说，你这么聪明，这么能干，你那个心肯定跟人家不一样，我听说你的心长得是七窍玲珑心，就是你那个心脏上天生有七个洞。所以你说你自己是忠臣，你老是进谏，让纣王不要干这个不要干那个，你现在显示一下你的忠臣，你把你的心剖出来给纣王看看。纣王居然就同意了，为什么我们历史上始终说纣王是个昏君，其实他刚开始的时候挺有本事的，武功还挺高。昏君就具有这些特征，他就同意妲己，说比干你把你自己的心剖出来我看一眼。结果比干这一天上朝的时候，姜子牙就已经算出来他那天有大难。所以姜子牙就给他一道神符，就是符咒，然后比干服食神符。这个神符效用非常独特，它能护住他的五脏六腑，所以比干被剖心之后，把这个心拿出来，说侄子你看看我的心其实并没有洞。把心脏剖出来之后，比干并没有死，他就走出宫去了。走到路上就看见有人卖无心菜，而姜子牙跟他说，如果你是碰见大难了，你出来碰到这么一个人，他是卖无心菜的，你就必须要问他，人若无心怎么样？如果卖菜人回答说，人无心还可以活，那么比干就可以不死。结果比干这天运气不好，他碰见的是一个卖菜妇，这个卖菜妇可能心情也不太好。他问了她，说人若无心如何，这个妇人就回答说，人无心即死。结果比干顿时血流如注，大叫一声，一命呜呼。所以比干说到底，他其实不是死在妲己手里，死在卖菜妇手里。

　　相传比干死后，天降大风，飞沙走石，刮了很多土石头过来，把比干的尸体埋葬了。所以他的墓穴，历史上称为天葬墓。后来天葬墓四周就生出了很多没有心的菜和空心的柏树因为比干的忠诚感动了万物的精灵，而且万物的精灵把自己的心献给了比干。这个地方是在牧野，所以牧野人民就怀念比干这样的忠臣。所以就把这个地方起名为心乡，心脏的心。它就是今天我们河南的新乡，新旧的新，现在变成新旧的新了。这是比干剖心的故事。比干剖心的故事有很多种版本，我们刚才讲的是《封神榜》上的版本。

　　我其实也不是什么哲学家，但是我挺喜欢念一点中国哲学和外国哲学的。我看了很多人的一小部分书，最喜欢的是庄子。我觉得我们今天这个社会所有的人都应该学习庄子。其实你都不用变成庄子，你就学习一下庄子这个态度，对生命的态度，你那个生命的质量，就会大大的提高。其实也无所谓，你想发财接着去发财，想当官接着去当官，想追求学问接着去追求学问。但是你读一点《庄子》，《庄子》是非常好看的。《庄子》实际上是一个寓言故事集，我们之所以不喜欢看《庄子》，是因为我们看不懂里头的字。但是今天其实没这问题，因为你随便都可以买到一个《庄子》全集，它是有现代汉语译文的。

　　比如说这个就是我特别赞赏庄子的，我觉得他最有名的一个故事，叫《曳尾于涂》，说什么呢？“庄子钓于濮水。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曰：‘愿以境内累矣！’庄子持竿不顾，曰：‘吾闻楚有神龟，死已三千岁矣。王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

　　刚才讲到这些古文，我们不喜欢看，实际上就是因为我们老碰到不认识的字。我本人就是一个典型，我碰到不认识的字多了之后，我就不看了，就把这书扔了。你们要知道孔子、庄子、老子这些人写得书，在他们那个年代实际上相当于白话文，就相当于最简单的文字了。你们要是不相信，去找一本《易经》来看看，那真是大部分字你都不认得。我们今天做的这个讲座，我们也不是科研性质，我们其实是科普性质的。我来跟大家一起来念念老子、庄子、尼采的哲学，看看能不能对大家有一些启发。所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凡是觉得比较难的字，我就在后边注音，就是大家看得时候也便于大家看懂它读的发音。

　　这段话的译文是这样的，就是庄子那个时候在濮河上钓鱼，楚国的国王就派了两个大夫前去请他出山，请他当官。他们就对庄子说愿以境内累，实际上就说我要用我国内的事务来劳累您啊，来让您感到劳累，请您出山来当官。庄子拿着鱼竿，他根本都没回头。他就说我听说你们楚国有一只神龟，死的时候已经三千年了。然后国王用锦缎把它包好放在竹匣子之中，珍藏在宗庙的堂上。对于这只神龟本身而言，它到底是宁愿死去留下骨头让大家来顶礼膜拜，还是更愿意活着在烂泥里头拖着尾巴爬来爬去呢？两个大夫说，当然是活在烂泥里头拖着尾巴爬来爬去呀。好死不如赖活着呀。庄子说，那你们就回去吧，我现在要活着在烂泥里面拖着尾巴爬来爬去。曳尾于涂。

　　所以我们今天大家因为社会生活节奏很快，大家的欲望也很多。刚才还有年轻人跟我说，他想去马尔代夫，觉得马尔代夫其实现在也并不是很贵。实际上可能一个月的工资还去不成马尔代夫，再加上你去了之后你还要花点钱，也就是说可能你要攒半年一年你才能去一趟马尔代夫。当你有了这个欲望的时候，你肯定就不能随便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打的随便打的了。你要节约啊，你把这个钱省下来。换一句话说，你这一年的生活为什么这么劳累呢？就是因为你有了这个欲望，你有了这个愿望，你想去马尔代夫。如果你今天就跟自己说，我根本就不想去马尔代夫，我去马尔代夫干嘛，在北京挺好的。那你就又可以任意吃喝了。

　　西方哲学也好，东方哲学也好，包括伊斯兰教、佛教所有的这些哲学，说到最后，就是人怎么才能让自己舒服呢？特别简单的办法就是减少自己的欲望。你可以把自己今后一年想做的事情写在纸上。比如说我们有十项，然后你看一下哪一项是必不不可少的。你只保留那个必须不可少的，剩下那七项八项你都把它擦了，你看看你会不会活得比较舒服一点。根据我自己的经验是这个样子，像我们这些教授，经常都要申请科研项目。现在这个科研项目也弄得非常繁琐，申请书非常厚，然后填表，中期评估，最后又要结项评估，我整天做科研，根本没时间去写这个，钱还要找发票。所以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我干嘛非要申请科研项目，不就是有点钱，有点利益嘛。我不申请，我大概有十几年了没有申请部里的科研项目或者是国家社科的科研项目，好像是损失了一些钱。但是我就有时间来做我愿意做的事情。我觉得这样也蛮好的。当然作为教授有责任做科研，我也做，我只是不想去拿科研项目，我少拿点钱就完了，多这十万二十万我又发不了财。

　　所以我们学习一点庄子这种生活态度，就是我宁愿活着，在烂泥里头爬来爬去，拖着尾巴，我也不愿意今天就让我死了，把我抬到庙堂上去供着。那有啥好，我不是已经死了嘛。总结一点就是我们老百姓说的好死不如赖活着。那可见活着还是件好事啊，那为什么有这么多豆蔻年华的少女，玉树临风的帅哥居然自杀呢？自己的女朋友离开自己了，自己的男朋友离开自己了，或者自己被老师批评了，或者是挣钱，钱被人家骗了，其实这有多大的事情。我不是说大家不要挣钱，我其实鼓励大家挣钱，我自己也不是穷人，我总是觉得钱才是独立的保证。但是，我现在看有很多教授，实际上他已经很有钱了，我觉得他那个钱他这辈子都花不完，因为你还有退休金嘛，但是尽管如此还天天去算计这些。我就觉得他们挺辛苦的。可能是没有看《庄子》吧。

　　庄子平时就是打个草鞋，卖点钱，随时可能饿死。他晚年经常在，濮水那个地方钓鱼。他游于濠梁在那儿观鱼，濠梁就是今天安徽凤阳的临淮的西南角，与鱼鸟共乐。人想通了之后，都走向自然。西方最有名的作曲家，作交响曲，头把交椅是贝多芬。贝多芬从第三交响曲开始，基本上差不多聋了，有严重的耳疾。他那时候都不跟人交往，每天就是在森林里走来走去，在山上走来走去，跟大自然接近。庄子也是这样，他就一直这样子，就是反正我也不吃啥，每天填饱肚子就行了。估计身体还挺好，肯定没有“三高”这些疾病。清静闲居，也不当官。后来据说就得道升天了，原地飞升。我作为无神论者是不相信的。但是据说他得道升仙之前，写了52篇文章，这文章集成一个集子，就是我们今天看见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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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唐朝，皇帝跟老子攀亲戚，道家就红起来了，变成国家学说。唐玄宗把老子封得很高，他把庄子也封了，叫南华真人。到了宋朝，宋徽宗是一个才子，又是一个败国之君。他把整个一个当时据说GDP占世界上75%以上的富国，变成一个弱国，最后自己死于非命。但是他是一个才子，画画特别棒。宋徽宗就把庄子封为微妙元通真君，不光是封成王了，封成君了。老子也被封成君了，太上老君。现在对于文化名人，大家都来抢他的故乡，反正蒙城也在抢，但是蒙城做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1989年秋天，它邀请了一大堆学者，到蒙城举行了首届全国庄子学术研讨会，然后就不停的往下办，每一年办一次或者是怎样。现在蒙城就变成了庄子的故乡了，实际蒙城是不是庄子出生的故乡，书上记载的蒙地，还有争议。

　　我们还可以讲一个故事，来说明庄子对生活的态度。这个挺有名的，叫鼓盆而歌，这是冯梦龙《警世通言》第二卷中《庄子休妻鼓盆得大道》。冯梦龙《三言二拍》，是中国最早的短篇小说集。他在《警世通言》第二卷《庄子休妻鼓盆得大道》中专门写庄子的故事。他说庄子有三个老婆，头一个老婆得病，很年轻就死了，这叫夭亡。二妻有过被出，可能有违妇德，比如说像潘金莲勾搭西门庆这种事情，被出就是被休妻，赶出家门去了。后来庄子又娶了一个妻子，姓田。冯梦龙说，我也没有研究过，冯梦龙跟我是不是有亲戚关系，反正他是中国文学史上冯家最有名的人。冯梦龙就说她肌肤若冰雪，绰约似神仙，总之长得很漂亮，白美。

　　结果有一天庄子出去办事，回来的路上，碰见一个女人坐在一个坟头上，拿着扇子扇坟头，他就特别不能理解。于是，他就去问这个女子，他说你扇这坟头干嘛。这个女子就说，我的老公死了埋在这里，我老公说，如果你想再嫁，必须等我坟头上的土干了之后你才能再嫁。所以她为了赶紧嫁人，就拿个扇子去扇她老公坟上的土，想赶紧把这个土扇干了。她不是好嫁人嘛，又没有违背老公的遗言。庄子碰到这个事情之后就很感叹，夫妻本身同林鸟，巴到天明各自飞。所以他想我老婆长得这么漂亮，我要是死了的话，她可能坟头都不要扇吧。

　　所以庄子回家之后，突然假装，倒在地上抽搐，然后就宣布得了重病，就死了。死了之后，他的魂魄就从他身体里头跑出来了，像孙悟空一样，化身变成了一个帅哥楚王孙，并前来吊丧。他就跟小田同志说，我是庄子的好朋友，听说他死了，我现在要来吊唁他。小田同志一看，这帅哥来了，开门欢迎。结果楚王孙突然也宣布倒地，我也重病了，我马上也要死了。小田同志很着急，说好不容易看见一个帅哥，怎么刚进门就要死了，这怎么办？就说我怎么才能救你呢？他说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是吃新鲜的人脑子才可以把我这个病治好。小田同志就拿着斧头，庄子不刚死嘛，肉身还在那儿躺着的嘛，就把庄子的脑袋劈开，用他的脑子来救楚王孙。这个时候楚王孙突然化为一缕青烟不见了，庄子坐将起来，起死回生。小田同志就羞愤上吊自杀了。老婆死了，应该哭啊，结果庄子根本就没有哭。庄子拿个瓦盆，棒啷棒啷敲着，就唱了一首歌。

　　这个故事本身是冯梦龙编的，但是这个妻子死了之后这段话，在《庄子》里头是有的。而且按照庄子对待生活的这种态度，如果他真的能够化成一缕青烟出去变成楚王孙，这个事他干得出来。大家相信我。

　　我们各种戏剧里头有一出很著名的戏，叫《大劈棺》。《大劈棺》就是根据冯梦龙说庄子的这一篇短篇小说改编的。我们刚才说庄子老婆死了鼓盆而歌。这么漂亮的老婆死了，他没有感到遗憾，他还很高兴似乎，敲着瓦盆唱一首歌，唱的什么呢？“大块无心兮，生我与伊。我非伊夫兮，伊非我妻。偶然邂逅兮，一室同居。大限既终兮，有合有离。人生之无良兮，生死情移。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伊吊我兮，赠我以巨斧；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词。斧声起兮我复活，歌声发兮伊可知！嘻嘻，敲碎瓦盆不再鼓，伊是何人我是谁！”“大块”，指的是宇宙，我们两个人被宇宙产生出来，其实并不是宇宙有意的，是偶然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的丈夫，你也不是我的老婆，咱俩只不过是偶然在这个茫茫世界上碰见了，然后住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顶下而已，意思同居。那么我们一块住的时间是有限的，时限到了之后，该分开就要分开。人生是有很多偶然的，生死情移，可能今天我活着的时候，你很喜欢我，我死了你就不喜欢我，其实这个没啥，挺好的。“真情既见兮，不死何为。”你想拿我的脑子去救楚王孙，这是你的真情，这个东西露出来了，你自己上吊死了，我觉得也是挺合逻辑的。“伊”，在我们现代汉语中指女她，汉语中男他女她和物它，这三个实际上是新文学运动的时候，就没弄好。当时有人，就建议那个女她，应该写成伊，后来就没有通过。所以我们现在说他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女她还是男她还是东西的那个它，这是我们现代汉语发声时候一个错误，但今天已经没法纠正了。这个伊就是你。“伊生兮拣择去取，伊死兮还返空虚。”你死了之后，你不就返回空虚，返回大块吗？宇宙把你生出来，你死了之后又回归宇宙了，其实并不等于你死了。《庄子》里专门谈到这些，说的非常非常有道理。所以大家如果就熟读我给你说的这几段《庄子》，这个好处大了。发不了财，升不了官，做不了学问，你也不会气急冒火，你到快死的时候，也不会很惨。人生，生死其实是一个自然现象。

　　“伊吊我兮，赠我以巨斧。” 你来吊唁我的时候，你其实是拿这个斧头要来把我的脑袋劈开。“我吊伊兮，慰伊以歌词，”你死了之后，我来吊唁你，我是用歌词来给你吊唁。“斧声起兮我复活，”你的斧头刚一砍下，刚一出声，我就起死回生了。“歌声发兮伊可知，”但是我现在唱歌的时候，你听得见吗？“敲碎瓦盆不再鼓，”我现在把这个瓦盆彻底敲碎，我不再敲了。“伊是何人，我是谁，”是不是哲学问题。我们说西方哲学中间，最刚开始的问题就是，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西方哲学搞了两千多年，到今天也没说清楚这事。庄子说清楚了，道家说清楚了，我认为，所以我们今后会看到这一点。

　　我们原来讲，司马迁貌似对老子不是很佩服，实际上他说老子是人中之龙，他在《史记》又怎么评论庄子呢？他说“其学无所不窥，然其要本归于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余万言，大抵率寓言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对他评价非常高，说庄子啥都会，啥都看过，其学无所不窥，但主要的还是走的老子的道路。而他写的这个十万多字的书，其中主要的是寓言。所以有很多人看不懂庄子，其实庄子是最好看懂的。你看不懂是因为他那个字，因为那几个字你不认得。《庄子》本身就是一个寓言故事集。事实上《圣经》很多地方都是讲故事的。

　　司马迁说庄子写《庄子》的时候，“洸洋自恣以适己”，是为了讨好自己写的，是为了自己觉得有意思而写的，所以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器”在这个地方是动词，就是不能把他当工具使。不是楚王要求他出来做官嘛，他说我宁愿曳尾于涂中，我愿意拖着尾巴在污泥中间爬来爬去，我懒得去当你那个官。

　　庄子跟老子一样，他的文字中间那个道，也是世界的，宇宙的最宗原理。但是他跟老子有很大的一个不同的地方，他是泛神论，他认为形体产生于精神，而个别精神产生于绝对的精神。那个绝对的精神就是道，我们以前按照以前的分类法，称之为唯心主义。但实际上欧洲的哲学家，欧洲自己研究哲学史的人，他们并不分唯心主义、唯物主义，他们通常分的是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所以这个地方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所谓主观主义就是认为世界上的一切都主观先于客观。客观主义就认为客观先于主观，这个事情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一点都不复杂。就是外头有一棵树，比如说有一棵柏树，到底是先有这一棵柏树，还是先有你的思想中树这个概念？我们一般都觉得先有树，没有树，你怎么知道有树呢？你怎么会形成树这个概念呢？所以说客观主义是非常能够打动人的。因为他说的都是马上就能验证的这个例子。

　　人为什么有主观主义呢？就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们这些哲学，实际上都是在说地球上的事情，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并不是只有地球上的事情，宇宙中间并不只有地球。宇宙中像我们现在能观察到的范围内，有的天文学家说，有几百颗像地球这样适于人类居住的星球。类似地球这样的星球就几百颗，别的星球就数不胜数了，恒河之沙嘛。而且我觉得他们也很愚蠢，他们去外太空去寻找外星人的时候，都要找像地球这样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你怎么知道外太空人是人类呢？可能外太空的人根本就不是人，他根本就不是实体，他可能就是一团云雾，但是他有思想。他根本不需要地球这样的客观环境。事实上我们的社会再发展，以后大家都越吃越少，有一天可能我们每天吃一个药丸，就足够我们人身体消耗一天的热量。西方哲学家很多都认为，肉体的欲望其实是一种拖累。我如果是不吃东西，我可以思想更多，我不容易得“三高”，我还不容易死。

　　所以可能以后大家要从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角度来说，其实以前我们把庄子的哲学说当做唯心主义，是按我们当时那个语境来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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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子说“通天下一气耳”，整个天下最后其实就是气，他认为道就是气。你看是不是这个是精神的，他不是像基督教那样说，耶稣基督是个人，是上帝的孩子。那么道作为世界的统一的一个基本原理，它不是天地万物之外的一个造物者，这是跟基督教最大的区别。基督教认为是有一个造物者的，这个造物者是上帝。而道是一切事物内在的原因。我越看这个道家哲学，我就越觉得比西方的哲学有道理，以后我们慢慢的会看到。

　　庄子否定逻辑思维可以把握宇宙发展的法则，为什么呢？因为道是无形的，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迎着它的时候，你都看不见它的脑袋在什么地方，它从那儿过去了，你从后头一望，你也看不见它的尾巴在什么地方。道是没有形状的。没有形状的东西就不能用数量来表达。同时道是无限的，包含整个宇宙甚至现在不是说还有其他的宇宙吗，平行宇宙，其他的宇宙。无限就是你不能用数量来表达。数学中的无限符号就是躺着的一个八，如果你不能用数量来表达，你怎么表达呢？所以说道不能是用语言来表达的，道可道非常道。说的就是这个事情。而且你也不能用一个概念来把握住道，不用一个概念来把道说的特别的清楚。明可明，非常明。说的就是这个。

　　所以我们人类其实是很可悲的，我们总是想知道，我们总是想探求知识，我们总是想知道一个事情是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是这样，你不要以为自己不念哲学，对哲学不感兴趣，你就不是这样的，你永远都是这样。比如说你很喜欢吃水煮鱼，你在北门吃了一个水煮鱼觉得很棒，到了西门吃个水煮鱼就觉得很烂，你自己就会想为什么这一家会好吃呢？哦，这一家鱼比较新鲜，你看那个鱼一上来，那个眼睛是鼓出来的，就证明鱼是比较新鲜的。这就是知识啊，这就是你在探求这个问题的答案。可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所以我们人类无法完全把握知识，作为一个人类个体。所以如果哪一天有一个教授站在这儿说，世界上的事情他全知道，你们就知道他是一个冒牌的教授就好了。都不要很高水平的教授，做过十年二十年教授的人他就明白，你不能这么说，你只能说你知道一点点，苏格拉底说，我知我无知。我知道什么，我就知道我其实啥都不知道。

　　我们看庄子对这个事情他是怎么解释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余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这段话是《养生主》中的一段。《养生主》讲的是养老的要点，养生的关键处在什么地方。这段话的意思就是我们刚才讲的，生命是有限的，而知识是无限的。以有限的生命去追求无限的知识，殆已，肯定弄不成啊。

　　可是你知道这是弄不成的，还要去追求知识，就殆而已矣，你可就离倒霉不远了。我们做了善事，不要贪图名声。公共汽车上起来给人家让了一个座，就看着人家，希望人家说谢谢，不需要。做了恶事，却又不至于面对刑戮，遵从自然的中正之道，并把它作为顺应事物的常法，缘督以为经，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的身体，还可以保护你的天性，可以养亲，就是不给父母带来忧虑，可以尽享天年。我们中国的社会思想中从庄子那个时候就说可以养亲，就是你作为人子，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让父母担心。我的父母都健在，我都50多岁了，他们都80多岁了。以前我们住在一起，经常我晚上晚回来一点，我爸就不睡觉，坐在那客厅里等着我，非要我回来他才睡，搞的我很狼狈。因为我有时候回来很晚，到了11点半12点，我老婆都不打电话找我，我爸打电话找我。我那时候就很烦，经常就冲他们咆哮，我这么大年纪我还不知道安全不安全吗？而且我出去都有车送我回来，怎么会有危险。你就睡你的觉就完了。年过55岁，我才知道我这个事情做的是非常不对的，因为我作为人子，我有义务不让父母担心，而父母已经担心了我，我还这么粗暴的对待他们。所以叫做爸非五十五，儿知前是非。就是我从55岁开始我才明白，我之前做的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大家有没有做过这种事情。如果做过，你是错的，记得以后善待自己的父母，因为什么都是可以选择的，父母不可以选择。

　　庄子认为事物无时无刻都在变化，虚满、生死都只是一时的现象，生命的形态是永远不固定的，辩证思想。“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侍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它永远是一虚一满。我们中国有很多古语，我是一个热血沸腾的爱国者，但我并不是种族主义者。种族主义者会说，中国人就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其他人都是垃圾，这个叫做种族主义。中国人很棒，德国人也很棒，美国人也很棒，这叫爱国主义，不是一回事。我们中国为什么有这么多很好的文化呢，其实也不是因为我们中国人比人家聪明多少，是因为我们中国的文明史长。老人总比年轻人知道的事多，但是现在不一定，因为现在电子产品发展太快了，老人可能什么都不会，但是以前农业社会的时候是这样。所以我们中国有很多话，我年纪大了，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比如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它的形态永远都不是固定的。它并不像西方那种说法，很多黑格尔这些人，说了很多一个巨大的一个形而上学的大厦。他最后说的一个事物是无时无变，无处不变的。庄子早就说了。辩证法什么事情都在变化。你女朋友今天说她爱你，不等于明天她还爱你。因为她明天遇到王思聪，你不要觉得她，这个是个烂人。你可能碰见貂蝉了，你碰见其他美女，你可能也要忘了你女朋友。人生的流动变化是正常的。那你要怎样呢？要求人家爱你一天，就要一辈子必须要爱你，不管你在外头怎么样，人家都是要爱你，要给你做饭，要给你生孩子，要给你洗衣服，然后你钱还不拿回来用，你这个想的有点太好了。

　　庄子确实基本思想是来自老子的，但是我们以后会看见《老子》中的中心思想是自然无为，就是我顺应自然，不要妄为。我们中国的父母教育孩子绝大部分就是妄为，你要学这个，你要学那个，你要奥数，你要英语，你要化学，你啥都要学。比如有一个5岁的小孩报了九个班，这孩子累死了。这父母还觉得我是为了你好。这叫妄为，这典型违背道家思想。庄子跟老子是不一样的，庄子不讲自然无为，他中心思想就是曳尾于涂。因为战国那个时候大家杀过来杀过去，然后就是把自己的爹杀了，把自己的妈娶了，反正就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世界就非常黑暗，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庄子的中心思想就是在这样沉重黑暗的社会中，我们如何能够自我保全，曳尾于涂，我就在烂泥里头爬来爬去就完了，我不当官。同时还要自我解脱，鼓盆而歌，我老婆死了有啥关系，你不是还回归自然嘛，其实你仍然在，你只不过是不以这种形式存在了而已，那我还在这儿瞎哭啥。庄子的思想说起来越说越伟大。

　　而且庄子说话非常尖刻，以后大家有机会真正把《老子》和《庄子》拿过来看一眼就知道。《老子》的行文非常淡泊，非常符合道家的那种行文，水善万利不争。《庄子》的语言是非常尖刻的，他是真正的一针见血。就是我们老说，你看我说话一针见血，其实你那个不叫一针见血，庄子那个话才叫一针见血。他最终说的是什么呢？就是实际上我们人类社会所有的礼法制度和道德准则，其实都是维护统治者的统治工具，这是他的基本思想。道家当时主要对抗的是儒家，道家非常看不起儒家，但是儒家因为有了统治者的支持，他这种学说便于统治，所以统治者都接受儒家的思想，所以慢慢就把道家思想给压下去了。

　　但是并不等于说，它把道家思想压下去了，就说明它确实比道家思想好。我们看一个例子，刚才我们说《庄子》非常尖刻，一针见血。《庄子》中有一篇叫《胠箧》，这个“胠箧”就是我们农村老式的那种箱子，说的不好听，像个棺材一样。一边这有个大铜锁，把它一解开，这样子打开。庄子说“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也？”    意思就是我们大家家里有点财务，你又害怕小偷来偷，你怎么办呢？你肯定就是把箱子锁上，把口袋系上，把柜子锁上。凡是大家这样做了，大家觉得你看我好聪明，有智慧。可是一旦真正的强盗来了，他把你的柜子、箱子、口袋扛了，他就跑了。他一边跑，他为了跑的方便，他还怕你那个绳子、门闩或者是那个钥匙不够牢固呢。所以我们反过来看，你当初把所有的贵重的物品都放在那个箱子里头，是不是就是给强盗来抢你这个箱子创造条件呢？你这些财务要是全都散在家里各个地方装着，那个强盗来了，他顶多偷走一两件，他不至于说一锅全部端走啊。所以你当时认为自己很智慧，弄个箱子把它锁起来，把所有的贵重物品都锁起来，你等于是在给强盗创造条件。所以庄子就认为我们世俗中这些所谓聪明人，就是专门替大盗积攒财物的。所谓圣人就是替大盗守卫这财物的。庄子他这个思想的轨迹就跟儒家完全不一样。儒家肯定是你不要说是口袋了，最好是弄个保险箱，而且把它卯在墙上，人家怎么砸都砸不下来。它说你根本就不应该有这箱子。

　　他下面接着说这事，“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子胥靡。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义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唇竭而齿寒，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纵舍盗贼，而天下始治矣！”  就是说为什么圣人是替大盗看守天下财物的呢？以前龙逢斩首，比干剖心，苌弘掏肚子，子胥被抛尸江中任其腐败。这四个人都是庄子那个时候而言的古代，著名的贤士，著名的忠臣，最后却都被杀死。所以盗跖，就是一个大盗叫跖，大盗的门徒就问跖，说做强盗是不是也得有规矩呀。盗跖说当然有啦，什么地方会没有规矩呢？你看我们当强盗的，首先推测这一家里头有什么财物。这叫圣明。进去抢东西的时候，我第一个进去这叫勇敢，最后退出来的时候，我断后，我最后一个出来，这叫义气。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采取行动，比如说他们家一大堆亲戚都是五大三粗的时候，咱们就别行动，等到家里只留下一个女人，我们就进去行动，这叫智慧。把东西抢过来之后分配要公平，是仁爱。看见没有，你当强盗，要是不具备这五样，你想当大强盗是不可能的。这个水泊梁山108将，宋江最后能当这个头，他是不是符合这几点？所以庄子很早之前就知道宋江要当强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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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一点来看，善人如果不知道圣人之道，他就不能行善，而当强盗的，他要不通晓圣人之道，就不能去抢东西。盗跖不说了嘛，你得具备这五样，这五样是谁说的呢？圣人说的。可是我们大家也知道那个时候天下的善人是比较少的，而盗贼是比较多的。所以从这个地方你就可以推得出来，圣人给天下带来的善人就少，而给天下带来的盗贼就多。这是圣人的问题，就是因为有了圣人，所以才有了这么多盗贼。所以说你如果是嘴唇向外翻开，牙齿就会露出来，你不就受寒嘛，唇亡齿寒。鲁侯奉献的酒太淡了，所以赵国的都城邯郸就被围困了，圣人出现，大盗兴起。正是因为有了圣人才有了大盗，如果没有圣人其实就没有大盗，所以我们大家应该掊击圣人，最后把他打死，把盗贼都放出来。天下就平安无事了。这是刚才我们讲的，这一段文字的翻译。

　　我来解释一下刚才这个文字里头说的几点。

　　第一个是龙逢斩。夏桀是一个很差的皇帝，桀是非常不好听的谥号。龙逢是一个忠臣，被夏桀杀了。比干剖，比干其实是殷纣王的叔叔，被剖心。苌弘是周灵王的一个贤臣，周灵王谥号也是不好听的。就是你死了之后谥号是零，说明这个人不怎么样。他本来也不怎么样，他把忠臣剖腹，把肠子掏出来，这样死的。很痛苦的一种死法，不如斩首。子胥糜，就是吴王夫差，其实是吴王夫差有了子胥，他才复了仇，最后是被杀了之后，把他扔到江里，尸体腐败。因为那个时候大家比较讲究尸体，保持自己尸体的完整，所以你要知道那个时候如果是皇帝赐死，让你上吊，这对你是一种仁慈，为什么呢？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们以前连头发都是不太让剃的。所以如果把你的脑袋砍掉，就身首异处了，那就不是全尸了，上吊死是全尸。所以那个时候皇帝赐死，让你自己上吊，那对你是一种仁慈。而吴王夫差最后把子胥杀了之后，把他扔到江里去，就是非常不好的一件事。

　　鲁酒薄而邯郸围是另外一个典故，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楚宣王把诸侯都叫过来。他力量比较强大，把诸侯叫过来说，我们开个会，我们做一个联合国。鲁国的鲁恭公，他献上来的酒味道很淡。就好像我们现在说的，本来你喝二锅头应该56度，结果他献上来的白酒17度，喝着像水一样，楚宣王就很生气。鲁恭公就说，鲁恭公是周公的直系亲属，他说我周公之后，勋在王室，送酒已经失礼，我送酒，本来送酒给你，我就已经很失面子了。方责其薄，毋乃太甚。你还嫌这个酒太薄了，你有点太过分了。所以不告辞走了。宣王就发兵攻鲁。梁惠王一直想打赵国，但是他害怕楚国，因为楚国那个时候比较强大，他怕楚国来追究他的责任。这个时候楚国忙着打鲁国公去了。梁惠王一看楚国很忙，没事，所以他就去打赵国，把邯郸围了。所以鲁酒薄而邯郸围。鲁酒薄关邯郸啥事呢？鲁国敬的酒太薄了，跟赵国有啥关系呢？因为楚宣王去打路过，梁惠王一看，楚宣王很忙，他管不着我，这个时候他跑去打赵国，把邯郸围了。

　　还有一种说法，还是说的楚会诸侯，鲁国和赵国都献酒。这个时候管酒的那个人，就让赵国贿赂他，再给他点酒，赵国就不干。管酒的这个人就跟楚王说，赵国进献的那个酒很薄，鲁国那个酒其实很厚。所以楚王就因此围了邯郸，这是两种说法。我个人其实比较喜欢第一种说法。它说明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鲁酒薄，而赵国的邯郸被围了，它是因为楚王跑去打鲁国了。天下没有人来镇压了，所以梁惠王跑去打赵国。

　　《胠箧》这一段我觉得是写得非常好。最后庄子非常尖锐，他说圣知仁义，其实就是锁箱子。而大盗窃国，并其圣知仁义而窃之，所以就叫做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焉存。骂人骂的很刻薄，就是你偷一个小东西，那就是贼，把你抓起来判刑。但是你要把国家政权窃过来，那马上你就是侯，封王封侯。所以诸侯的门上有仁义吗？非常尖刻，这个等于骂人。令人惊讶的是，那个时候居然没有哪个诸侯把庄子抓起来杀了，可见那个时候大家都忙着互相残杀，没办法管他。我这段话经常出现我的考卷之中，因为我觉得庄子骂的痛快淋漓。

　　我们上边讲的是庄子这个人，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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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庄子》

　　我们下边讲一下《庄子》这本书，班固的《汉书·艺文志》中录了《庄子》52篇，但是我们现存的《庄子》只有33篇。学界公认其中33篇分为内篇和外篇，学界公认内篇的7篇肯定是庄子所写的，外篇和后来的一个杂篇，可能有门生，他自己的学生和后来的道家的一些文人写的。但是大致的意思是一样的。《庄子》整部书十万余言，它可以称为中国古代典籍的瑰宝，其篇章结构奇特，粗看松散，突兀而来，率性而去，行所欲行，止所欲止，汪洋恣肆，变化无端。有时似乎毫不相关，任意跳荡起落，但思想却能穿章而过，呼啸而去，非常漂亮。

　　在道教的整个框架里头，《庄子》这本书被尊为南华真经，所以大家以后看到说南华真经其实说的就是《庄子》。《庄子》的语言非常漂亮。它或顺或倒，或长或短，词汇丰富，描写细致。常常有不规则的押韵，独具创造性，穿透力极强。主要写寓言神话和虚构的人物的故事。所以非常好看，如果你看懂了的话。而且他的想象非常的奇特，古今人物，骷髅幽魂、草虫树石、大鹏小雀，无奇不有，千形万状，出人意表，迷离荒诞。所以《庄子》整部书奇丽多变，你真正看懂，漂亮的很。而且他有诗人气质。

　　举个例子，文学色彩非常的浓厚，《论语》一书主要是孔子的话，“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在文学史上叫语录体，就是他说了什么，就记载。孔子今天说了什么什么，好伟大，孔子今天又说了什么什么，好伟大。《庄子》已经不是语录体了，实际上《庄子》标志着先秦散文已经发展到成熟，也可以说它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的先秦诸子的文字超过《庄子》。

　　我们中国文化深受庄子的影响，陶渊明、李白、苏轼、辛弃疾、曹雪芹都对他非常佩服。鲁迅也说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晚周诸子之作，莫能先也。”就说他是头把交椅，先秦诸子没有谁能比他强。他的名片包括《逍遥游》《齐物论》《人间世》《德充符》《养生主》。我们举个例子，《养生主》中间的庖丁解牛漂亮极了。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奠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被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我们来解释一下。文惠君就是梁惠王。《桑林》之舞，是商汤的时候，用乐曲《桑林》伴奏，跳的一种舞蹈。“乃中《经首》之会”，就是尧的时候，有一个乐曲《经首》，他说解牛的姿势合于《桑林》之舞，而解牛的声音和节奏，合于《经首》乐曲的节奏。就是他下刀是有节奏的。郄，就是牛的筋骨之间的空隙。窾，就是空的地方。“技经肯綮之未尝”，就是经脉相连，筋肉与骨头相连的那个地方，我的刀从来不去接触它。技经指的就是经脉相连的地方。肯，就是附骨肉。綮，是筋肉连结之处。軱，就是大腿骨。族疱，是普通的厨师。硎，是磨刀石。

　　整个这篇文章讲什么，就是我刚开始解牛的时候，我看见的是牛。现在我已经解牛十九年了，再去看见牛的时候，我根本都看不见全牛。我看见牛腿，牛肩、牛蹄、牛头，我就知道骨头的缝在哪里。我的刀游刃有余，以无厚入有间。这么锋利的一个刀，在骨缝中间游刃有余。咵啦咵啦，一会儿，整个牛这一块全部掉下来了，我把这个牛全部解完了。大家说这个好像很难想象。

　　以前有一部片子，张曼玉他们演的，非常经典。我现在任何时候看，我都能够继续看下去，叫《新龙门客栈》。里头就有一个店小二，他去解羊，我觉得他就是看了“庖丁解牛”来拍的这个镜头。他那个斧头，留下的是一个羊的肋骨，剩下的肉全部都给解下来了，他就说的是这个意思。这是非常有名的一篇。

　　我上课的时候，总是跟我的学生说，把不认识的字注上音，然后你去朗读。我认为就是庄子的这篇文章是乃中《经首》之会，它才符合那个节奏，文字非常漂亮。先秦诸子没有哪一个人的文章是这样漂亮的，可能偶尔有一两篇很漂亮，但是没有整个一部著作都是这样漂亮的。

　　我们再欣赏庄子的名篇《逍遥游》中的一段。“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我们现在老说鲲鹏，以前有一个演员还叫欧阳鲲鹏，可能根本不知道鲲鹏是什么。以为鲲鹏是一种大的鸟的就错了。鲲鹏是一种非常大的鱼，几千里长宽。这个鱼可能跳龙门了，化而为鸟，变成鸟了。变成鸟，这个鸟叫什么呢？鹏。所以鲲鹏是大鱼和大鸟合起来的说法。鹏的背也不知道有几千里宽，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我们想象一下这多漂亮。跟诗一样的语言，一扇起来，一飞起来，好像垂天之云。这个只是描写，它要说的意思在下面。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至九万里而南？”，蜩和学鸠都是很小的鸟，鹏在天上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两个很小的鸟在灌木丛乐着说，你看这傻子，我凑足了力气，咣一飞，飞不过前头那个灌木丛，我就把它停止。有时候一飞，还没飞到，掉地上，而控于地而已矣。鲲鹏跑到九万里以外去干嘛去，这两只小鸟在嘲笑鲲鹏。

　　下面讲，“适莽苍者，三飡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说你去踏青，带上三餐的吃的，你在外头把这三餐吃了，你走回来，你还不饿，腹犹果然。你明天要走一百里，那么你就要带上捣去壳的粮食，多带点粮食。你要走一千里，要用三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你的食品。“之二虫，又何知。”这两个小鸟它知道啥呀。这个是庄子要说的。他并不光是渲染鲲鹏之大，九万里飞到南冥去干嘛。而是说，蜩和学鸠在下面嘲笑鲲鹏。这就我们今天讲的，鹰有时候会飞得比鸡还低，但是鸡永远飞不了鹰那么高。虎落平川被犬欺，鹰如果是倒了霉，它飞得比鸡还低，鸡说不定还嘲笑它呢。可是有一天当鹰飞起来的时候，鸡才会知道自己就是鸡而已。所以我们其实不要太在乎人家的评价，我知道我自己是怎么样的就好了，你说我是烂人，我就是烂人了，你说我是失败者，我就是失败者了。你又不是上帝。

　　后来庄子死了之后，有一段时间，到了秦朝的末年，有一个人，天天跟一帮人，替人家挖地。有一天大家挖累了，在田埂上休息，他突然就跟那些人说，今后咱们如果是谁要是发了际，可是要互相提拔啊，千万不要相忘。结果收获大家一场嘲笑，你一个农民，还想发际，有没有搞错。这个人就说，呜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就觉得，你们这些燕雀怎么知道鸿鹄的大志呢？

　　这个人名叫陈涉，几年之后和吴广一起揭竿而起，喊出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埋葬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帝国，秦王朝。后来大家管他叫陈胜，这就是陈胜在自己当年当农民的时候，他就认为自己并不只是一个农民。我们并不是说农民不好，今天大家还抢着要当农民。这段话，在《史记·卷四十八·陈涉世家》中有涉及，也是司马迁写的。比较有名的是叫做苟富贵，无相忘。

　　庄子整个的一个主线就是夏虫不可以语冰。就是有的虫子只能活一个夏天，你老要跟它讲冰是什么样的，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它从来没有见过冰，它从来都活不到有冰的时候。所以你用不着告诉它冰是什么样的。我前两天在网上看了一个笑话，说是你最好不要跟一个傻子说话，因为你跟他说不通。另外那个人就说，那你说什么呢？你就说对，你是对的。你不要跟傻子争论，你跟傻子争论没有意义。另外那个人就说，你说得不对，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则的，任何事情都有对错，你为什么就是要这样和稀泥呢。然后对第一个人就说，对，你说的是对的。这个就是今天这一讲我要送给大家的话，当你碰见一个傻子的时候，不要费劲跟他解释和争论，你就说，对，你是对的。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 冯晓虎）